守望春耕
乍暖还寒疑春到,簇簇枯草绽新根。于这春寒料峭的早春,一位久居城市的老人,隐隐约约,似乎嗅到故土上的春耕气息,一颗浮萍般的游子之心,总是一往情深地向着故乡靠近,我知道,这辈子让我无法忘却的,依旧是那片遥远土地上的田园村庄和父老乡亲。
太阳红,草儿青,“布谷”声声催春耕。晨曦微露,留守的老人们从床上爬起身,头不梳、脸不洗,头一件事是走进牛棚,扛起木犁。木犁,是老牛一冬的牵挂;老牛,是老人一春的知音。故土人勤春来早,我仿佛听到木犁在泥土中诗意的喧哗声。近了,近了,一人、一牛、一犁,凝固成悠悠千年、蚕桑农耕时代不可或缺的一道凝重身影。
古老的村落支离破碎,撂荒的土地杂草丛生;读书者谋生都市,打工的鲜有归心。村头巷尾寥落人稀,只有几位年逾古稀的留守老人,他们守拙抱朴,安故重迁,谢绝随子女进城,说情愿与木犁、老牛和土地厮守一生。是他们孤独地梳理着荒郊旷野的衰草寒烟,寂寞地守望着千年不老的鸦啼春寂。当春风拂绿阡陌上的枯草,早春的泥土被雨水润湿,他们用犁铧亲吻沃土,就像亲近久别的恋人,一股迷醉的泥土芬芳,是大地蓄积已久的蓬勃激情。“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子”,古旧的耕种方式依然在他们手上传承,老人们种下一片圆润的梦想,几经春风抚摸,几经春雨滋润,一天天,一月月,长成田的血脉,地的魂灵。
衷情土地,享受春耕。老人们的胸怀是宽广的,宽广得能装得下整个庄子的山水和田园;他们的心胸又是狭窄的,狭窄到只装着主管稻、麦、稷、黍、菽的五谷神。他们就像一位田园诗人,岁岁年年,年年岁岁,用脚板度量生活的厚度,用犁铧测试土地的体温,孤零的身影,叠进脚下水田的泥泞,相伴春风,用木犁这支如椽巨笔在春天的田野上书写诗行,涂抹多彩的四季。
他乡寻梦梦不再,故土暖心却冷寂。看着这群留守老人划过牛背上的道道鞭影,不知道那些“鲤鱼跳出龙门”,对故乡自卑,对都市倾心,匍匐名利,唯恐不“权贵”的人,是否对故乡的田园和故乡的落日有了一种最基本的观照与自省。
“喜看稻菽千重浪,遍地英雄下夕烟。”夕阳西下,他们默默揩去满脸汗珠,俯下身去,倾听稻浪中不尽的涛声,那是夜幕下土地的梦呓,透过淡淡的月光,他们定然看见了一个黄澄澄、金灿灿的秋季。土地感恩他们的热烈和痴情,让沟沟坎坎、山山岭岭,披黄抹绿、叠翠流金。
我看见,一个个留守故土的老人们,正牵着暮归的老牛走在田埂上,深邃的目光,于葱绿的田野里,寻觅着大地的馈赠,他们相信自己,从不灰心,相信“人懒地生草,人勤地生金”的千年古训。